“要是走丢了,你就说你是哪个市哪个县哪个镇的......”我对爷爷的记忆这里开始,尽管他教了我很多遍,就像每个大人都教孩子要记得父母的名字和电话号码一样。当时的我并不知道“走丢”的含义,那一长串地址更是不知所云。
我知道的是,我的爷爷,白衬衣,西装裤,头上绕一圈白色长布,无论春夏秋冬,一定会穿一件衬衣,一天不落,其实是有一点精致的。他自己洗衣服时,一定会把白衬衣搓得特别干净。他有几件深蓝色中山装,他说中山装好揣东西。他会买香水喷到衣服上,小镇街道旁的黄桷兰、桂花香自此萦绕在我的身边。
爷爷身上的味道并不只是清淡的花香,还有浓浓的卷烟味儿。从我记事起,爷爷就在抽卷烟,有时用白纸或我用过的作业本纸裹着抽,有时用自己制作的小竹筒或买的烟杆儿抽,抽完后就把烟杆儿别到头上的白色布条上。他洗衣服的时候,包里经常都有卷烟的余渣。尽管爷爷有支气管炎,肺气肿,家里到处都是他的药,但他已经抽了一辈子的烟,戒不了。
爷爷奶奶在小镇街上有家茶馆,还在小镇上卖起了卷烟。爷爷年轻时做过公社里的会计,打得一手好算盘。等到我长大一些,能提起水壶,就在茶馆帮忙,爷爷就守着他的烟摊。晚上我帮他整理放杂物的盒子,收摊,回家。每次他都会给我钱买吃的,买很多零食。长大了,爷爷会几百几百的给,我知道他挣钱不易,自己又舍不得花,父母不让爷爷的钱,但爷爷还是会硬塞给我。他说出门在外,身上有钱,胆子才大。
小时候,爷爷出门总会给我带回很多好吃的,糕点,饼干,还有一种玫红和白色条纹的糖。这些东西就挂在他的床头,我随时可以拿来解馋。上了初中,在另一个镇上读书,每次回家也要给爷爷带我爱吃的面包,然后挂在他的床头。高中回家的次数很少,一次突然发现爷爷的床头好像很久都没挂过东西了,心里忽然觉得少了点什么。街上也没看到过那时的糕点和糖。上大学后的一个暑假,爷爷给我带了一包饼干,后来我每次回家,都会故意对他说:“爷爷,要记得给我带点好吃的回来!”我想让他知道,我长大了,可我还是需要他。
小时候的每个清明节,我会和爷爷去另一个镇上坟。爷爷的父母早早去世,他在外婆家度过一段时间后,六七岁就被抱养到了别处。他告诉我以后挣钱了要记得给他父母坟前立碑。每次去上坟,都要走几个小时。走过一条条小路,经过一道到田埂,路过一个个小商店。看爷爷和认识的人打招呼,看路旁的野草和树,看田间飞过的白鹤,走过泥巴路和石板路,听爷爷说着他熟悉的地名......长大后那儿已经通了公路,爷爷也已经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了。那时落日余晖,田间白鹤,爷爷轻快地走在前面,时不时咳嗽两声,我甩着路上摘的野草野花慢悠悠的跟在后面,那段路从未让人觉得漫长。
爷爷喜欢看新闻,边看边评论一两句,政治军事一类的,虽然我听不懂,但是会认真地听着。后来只要看到了新闻联播,声音一出来,我就想到了爷爷。现在在家也会和爷爷一起看新闻。不是想看新闻,是想和爷爷一起看新闻。
他常常戴着老花镜坐在门口看日历和风水,夏天拿着一把竹编扇子在门口乘凉,看我做作业,冬天在灶房燃起一堆柴烤火。爷爷总把火烧得很旺,在烤火时为我烤红薯。红薯埋在柴灰下,偶尔翻动,烤好后,他会夹起滚烫的红薯,剥掉表皮,把最好吃的部分给我。
每次离家,我都告诉爷爷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,希望他可以看到我长大,独立的样子。而他关心只在乎我吃没吃好,钱够不够用。
现在,爷爷患上了老年痴呆症,无法照顾自己。头脑不清楚了,说话也是颠三倒四的,再也不能我清楚地谈话了。我曾落寞过,他不是以前那个爷爷了,我记忆中的爷爷。可他就是那个爷爷,我的爷爷啊!只是岁月让我长大的同时,让他变回了小孩。他一定是欣慰我长大了,那我也要接受他的变小。
我会告诉他,洗脸的时候袖子不要打湿,烫脚的时候脚要好好放进去,睡觉的时候被子要盖好......一次微信视频时,我问爷爷身体如何,想不想我,他居然不再认识我,问奶奶我是谁,唰的一下,眼泪就掉了下来。
前段时间,爷爷走丢了。找回来后,他像一个因走丢而受惊又因回家而庆幸的小孩。我反复教爷爷让他记住自己是哪个市哪个县哪个镇的。脑海里突然闪过小时候爷爷教我说地址的画面,如今,换我教他。
这几年给他拍了很多照片,想要记录下他的每个瞬间。
我的爷爷,他还在,真好。
名言:老吾老以及人之老,幼吾幼以及人之幼。
总结:你看天边无声的云,你看窗外沉默的风,还有门口不语的路,他们在向我诉说着这个小镇,他们在向我诉说着你的故事。爷爷啊,我逐渐长大,你变回小孩,世界在变,不变的,是我对你的眷念。